像马鞍一样的山都叫马鞍山吧!光是天水境内便无其数。
我们郑宋的马鞍山也如此,像一副马鞍,不过这副马鞍像平躺在那里。樊家沟庄像一匹朝东飞驰的骏马,东头子是马头,当家道是马身,上庄头是马屁股,而通向大野梁的一条长沟,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马尾。我们能看到的马鞍山就正好匹在雄壮的骏马背上。西边的李家沟梁和东边的房背塄坎是马鞍的两条鞍桥,向北绵延到簸箕湾梁和箩湾梁交汇,构成马鞍鞍座。山后头、箩湾梁、簸箕湾梁和北具村便是坐落在鞍座上的剽悍骑手了。
我们把房背塄坎两侧的东西坡,通向李家湾的那道梁,还有箩湾梁以南坡地统称为马鞍山。
“春花春好,秋花秋好,每日看花尤好”,马鞍山的春秋最美,收获也最多。
一房背塄坎春与秋
东头子向北上山便是房背塄坎,是马鞍山东支,也是樊家沟村的主山。春季秋季是房背塄坎最美的季节,春来到处是关不住的春色,秋来到处是拾不完的收获。
房背塄坎是郑宋玛瑙树最多的地方。每到春来,房背塄坎的田头地埂和小路两旁全是*澄澄的玛瑙花。玛瑙花能吃,甜丝丝的;玛瑙新发的红嫩枝剥了皮能吃,甜丝丝的;等到秋后,红灿灿的玛瑙可以尽情吃,甜丝丝的。用红灿灿玛瑙穿一串手链戴在手上,穿成一串串珠戴在脖子上,好看极了。
房背塄坎也是石枣树最多的地方。春天,嫩绿的石枣树叶和粉白的石枣花,猪最喜欢吃。提着鋬笼爬上树,一会儿便能捋一鋬笼,这就省下好多挑猪食的时间。
我们爬上树,学大风刮树,狠命地摇,手脚并用;我们折细嫩的枝条,各自编一只漂亮的花帽;我们追逐“飞入菜花无处寻”的流连戏蝶,往返的只只蜜蜂;我们学各种鸟叫,分不清是那些鸟儿跟着我们,还是我们跟着它们。从春到秋我们看着石枣籽由青变红,刚成熟的石枣籽吃起来有点涩,霜降一过,石枣籽一下子就甜起来。
房背塄坎也有很多酸梨和野杏,上到老茅坟园最多。老茅坟园很大,那些高高的几百个坟头,是我们捉迷藏的好地方,在树林里灌木丛里乱窜,藏起来屏住呼吸,还真找不到。那些野杏,我们从青涩的“残红青杏小”一直吃到“*橙红绿时”。酸梨在树上留得时间长点,未成熟的酸梨酸涩得掉牙,只能耐心等到秋来,也还是我们的囊中之物,摘回家用麦草捂上七八天,也便满屋飘香了。
二牧野时光
在人间芳菲尽的四月,马鞍山才像睡醒了的孩子,一夜间,山醒了绿了,脱去她灰色的外衣。“春光懒困倚微风”,草儿们争着个儿地长,无名的野花也竞相开放起来,一片“山青花欲燃”的景象。
这时候,马鞍山东西两坡和谷底便有了放牧者的声音。马鞍山坡场不大,不像箩湾梁一带,你把牲口押下坡头,堵住坡头上的田地你便高枕无忧。在马鞍山放牧,你得跟着牲口,或者几家联合,前面几个小伙,后面几个小伙,让牲口慢下来,押着牲口吃草,一点也不敢马虎,马鞍山坡场四面紧挨着郑宋人的田地,一个不留神,牲口便会跑进田地。偶尔给馋牛馋羊扔几个小石子,响几声皮鞭,或者朝着他们吆喝几声,也能制止图谋不轨的它们。
没有短笛而歌,背一把小镢头也不错,你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收获。或柴胡,或钱胡,或马银子,挖点是点,一则不浪费空闲的时间,再则拿回家总能变转成钱。
揪一把酸桕桕含在嘴里,嚼一嚼它的鲜嫩,尝一尝它的酸爽,不管是嫩叶还是花穗儿,都能吃。
顺便割一些绵草、冰草、蒹葭或鸡儿豌,牲口们一定喜欢,给他们一顿丰盛的夜宵。
马鞍山东西两坡野韭菜最多。春天放牧途中,一边放牧着牲口,一边也能采摘好多好多胖楞楞的韭叶,拿回家抢姜水做臊子面都是上好的佐菜。秋天,只要你踩准了时间,还能摘好多好多嫩闪闪的韭苔子,回家和鸡蛋炒作,又是另“一番滋味在心头”。
三在山沟沟里游走
从樊家沟当庄向北进入,就是马鞍山沟。沟被东西两山夹着,人便在谷中游走。
谷间一条小道,小道东侧是叮咚的溪水,小溪两边是杂乱无章的洋槐树,高高低低斜斜歪歪地。
春来水泉花开得最早,冻土还未消尽便探出头,不几日就一攒一攒地开。看灯花赶着脚步,水芹菜接踵而至,随着春的脚步,马鞍山一沟全是,托成*澄澄一大片一大片。
马鞍山小路上一路的马莲。
一簇簇马莲,像从小路上破土而出的一把把尖刀,指向天空。马莲花自然是讨人喜欢的,采摘一支马莲花,分开第一节花茎与叶茎,马莲花朝下,用手按住花茎,把叶茎的一头含在嘴里,吮吸抽动,会发出动听的音符。
“马莲花儿金绛的,啥啥爱个漂亮的”,这是我们互相调侃的话。当然,这多半是取笑别人,胡诌同伴中谁和谁关系好,那时候我们哪里会知道这句话之外太多的含义呢?
青青的马莲叶子编成的屎壳郎、蚂蚱、螳螂,常是我们手中的玩物。秋来,大人们会把马莲叶子割回家,拧成一股一股的马莲绳,听说一句话叫“马莲绳子细处断”,估计也不太牢靠结实吧!剩余的马莲挂在房檐下面自然风干,来年新春也能串几串油饼走亲戚,到端午时还能绑粽子。
郑宋人曾经尝试着在马鞍山打坝蓄水,也不知成功了没有。但从我小时记事开始,坝里面是没有水的,只在坝的西边流淌着一条不大不小的溪流,坝的中间是淤泥形成的平地,没有人开种,就那样荒芜着。小时候觉得土坝很高,我曾经在土坝朝天指着未曾见过的飞机,大喊着“飞机,飞机……”,和飞机保持同一方向后退,竟掉下大坝。好长好长时间后伙伴们才把我叫醒,歇缓老半天我才能直起腰板走路,那种疼痛那种失重的感觉至今记得。
我曾好几次回老家想证明一下马鞍山大坝究竟有多高,但至今没有结论。
大坝向北到马鞍山田地,沟底全是溪荆。尤其在水滩里,一攒子一攒子的溪荆,像猎人背在箭筒里的无数箭簇,倒立着,或者更像是两山上埋伏着的战士射向谷底的。
溪荆做的马鞭,是我们的最爱。我们会编圆形、三棱、四棱甚是六棱的马鞭,一条溪荆马鞭在手,你追我赶,甚是欢闹。
秋天溪荆成熟老辣时,有心人会把溪荆弄回家,在平板石上慢慢地砸扁,让溪荆更加柔韧,然后搓成长短不一的细绳,留出溪荆两头,编出一件漂亮的避雨蓑衣。
谁说“春花秋草,只是催人老”?马鞍山的沟沟畔畔梁梁湾湾,似乎永远不老。
四马鞍山的土地
马鞍山的田地,都有一个共同特点,细而长。
东边房背塄坎是大块的梯田,细而长,一直通到北具湾路。分产到户时,家家的土地疆界全是竖着,除了靠着房背塄坎路边上和北具湾路边上的土地耕作方便外,其他人家的土地耕作,必须要穿过另一家的土地,这就得处理好邻里关系。
西边坡田地全属于樊家沟,也是长条状,直通西边李家湾。
马鞍山北向土地最广,宋庄和樊家沟共有,樊家沟低处,宋庄高处直到箩湾梁,每片土地都是细长细长的。耕地时,从一头到另一头要花费好长时间,如果有人喊了一声“哦——回——”,你半天价才能听到他在土地的那一头“哦——回”的一声,恍如隔世。
五每逢*花开
马鞍山东坡,连着房背塄坎,是马鞍山产*花的地方。
这是郑宋周边十余里范围唯一产*花的地方,除那里外,我没有见过哪个坡场还有*花。我们就叫*花,一直这样叫。我老是觉得这个名字土里土气,后来查阅资料,才知道这土里土气的名字就是它真正的学名。
我曾在摘*花的时候,高兴地大声背诵过“今又重阳,战地*花分外香”,背诵过“莫道不消*,卷帘西风,人比*花瘦”。我很直接地把马鞍山的*花和这些意象联系起来,发自内心地默认。后来,我产生了疑问,马鞍山的*花农历六月才开,似乎时间不对头,再后来,我知道人家说的是秋天的菊花,此*花非彼*花。
“等到*花菜凉了”和《诗经·卫风·伯兮》中的“焉得援草,言树之背”中说的*花,我肯定是和马鞍山的*花一样,虽然产地不一。马鞍山的*花谷底较少,稀稀疏疏地,但从山腰到老茅坟园的山顶,却是大成气候。
当马鞍山的*花含苞欲放,已是六月天。满山遍野的青绿,满山遍野的*花,于是满山遍野便有了小媳妇小姑娘的身影。
那些日子里,*花一茬一茬地长大,花骨朵由小小大头针长大成子弹头般,当花骨朵有五六厘米长的时候,采摘最好。裹得紧紧的花骨朵采回家,向阳处晾晒,一丝丝清淡的芳香在庭院弥漫开来。
凉拌一个*花菜,就几口小酒,红润便在农家人的脸上泛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