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是小说不可缺少的因素之一,以时间为切入点,是研究中国古典小说的传统方法。岁时节令,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,是指与天时、物候的周期性转换相适应,在人们的社会生活中约定俗成的、包含各种风俗娱乐活动内容而不同于日常生活的时日。正如冯贤亮所言:“节日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特定的日子,是人们休息、娱乐、庆典、祭祀等活动的日子,当然也是不同于平常日子的日子有着特殊的文化意蕴和丰富内容,是历史时期社会生活与民情风俗的极好写照。”《金瓶梅》作为中国古代小说史上第一部白话长篇世情小说,在文学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重要意义。小说中出现了大量的岁时节令描写,以此为切入点来解读《金瓶梅》,探讨其在小说中的文学叙事功能和民俗学价值,以期从新的角度认识《金瓶梅》,使我们更为全面地了解明代中后期真实的社会面貌。
岁时节令,是夹杂在人类一年四季忙碌生活中短暂的休闲娱乐时日,具有普及性、群众性、全民性等特点。与日常生活不同,岁时节令可以让人们暂时忘掉平凡琐碎的生活中的各种烦恼,而进入一种欢乐祥和的氛围之中,其中不仅有物质上的享受,也有精神上的愉悦。《金瓶梅》作为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白话长篇世情章回体小说,在写法上具有史书编年体的特点“以事系日,以日系月,以月系时,以时系年。”岁时节令描写贯穿了整部《金瓶梅》,记录了西门府一年四季生活的点点滴滴。夏志清曾经说过:“他(作者)差不多逐日记述西门庆家庭的生活情形,把一些大的事件留下给生日和节日。”由此可见,岁时节令描写在《金瓶梅》中的重要性。
艺术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。小说作者在创作之初,进行艺术构思之时,大量的岁时节令生活素材会进入他的写作视野。然而,作者不可能将其全部写入小说之中,这就需要作者通过精心的选择,由此及彼、由表及里、去粗取精、去伪存真,然后选取那些能够为构建故事情节,塑造人物形象,深化主题思想服务的素材。再经过作者精湛的艺术手段进行加工,《金瓶梅》中的岁时节令描写就具有了它独特的表现特征。
以家庭为社会单元,以市井百姓为描摹对象的《金瓶梅》描写了纷繁多样的岁时节令,展现了西门庆一家多姿多彩的不同于日常生活的时日,其中绝大多数的岁时节令往往伴随着丰富多样的岁时民俗游艺活动。特殊的时间节点、多彩的民俗游艺活动,和平淡的日常生活相比,更易生发新奇的故事,从而凸显人物的独特个性,进而深化小说主题。
岁时节令作为特殊的时间节点,承载着一个民族的文化与信仰,是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。纵观以上《金瓶梅》中所涉及的岁时节令描写,可以将其表现特征主要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:
从数量上来看:《金瓶梅》洋洋洒洒一百回文字,有四十三回都写到了岁时节令,几乎涉及小说一半篇幅。“一日一时推着数去,无论春秋冷热,即某人生日,某人某日来请酒,某月某日请某人,某日是某节令,齐齐整整捱去”①的叙事方法,将诸如端午、重阳、元宵、芒种、中元、中秋、腊八、除夕、元旦、清明、冬至等岁时节令都囊括其中。其中一些岁时节令如元宵节、清明节、中秋节、端午节等在小说中都反复出现多次。作者通过对《金瓶梅》中岁时节令的描写,展现了明代中后期真实的社会生活场景,上至朝廷皇帝,下至平民百姓,主要则是围绕西门府及与其相关的人的衣食住行、生活起居展开描写。
《金瓶梅》岁时节令描写所涉及的内容也相当广泛,每逢重要的节日节令,人们会穿上新制的衣服,安排各种盛大的筵席,如:元旦宴、元宵宴、端阳宴、重阳宴、中秋宴等。宴会上除了普通的美味佳肴,特定的岁时节令食品也必不可少:元宵节吃元宵、团圆饼,端午节吃粽子,重阳节吃重阳糕、螃蟹,腊八节吃腊八粥等等。除了食物,筵席上自然是少不了美酒的:金华酒、茉莉花酒、葡萄酒、南酒、烧酒、*酒……种类多样,应有尽有。
个别节日也有特定的美酒:端午节喝雄*酒,重阳节喝菊花酒。岁时节令期间的民俗游艺活动更是丰富多彩:元宵节看花灯、放烟火、走百病儿;清明节上坟祭祖、荡秋千、踏青;端午节解粽、插艾叶、挂灵符;中秋节赏月;重阳节登高、赏菊等等。各式各样的民俗活动丰富了人们日常平淡枯燥的生活。此外还有各种娱乐活动:传花击鼓、猜枚、抹牌、踢气毬、投壶、打双陆、下鳖棋儿、听唱曲、听宣卷……在这些特殊的时间里,人们可以暂时忘记忧愁,尽情享受节日带来的欢娱。
世情小说《金瓶梅》描写的是山东清河县破落户西门庆一家的生活琐事,整部小说市井气息浓厚,多数人物充满了市侩气,小说中所涉及的民俗娱乐活动,也充满了世俗气。《金瓶梅》里的人物不像《红楼梦》里的人物那样生活在“诗礼簪缨之族,钟鸣鼎食之家”的贾府,而是生活在清河县的西门府,他们没有高雅的结社吟诗生活,也没有猜灯谜这样较为风雅的民俗活动。宋代周密的《武林旧事》是最早记载灯谜的文献,“又有以绢灯剪写诗词,时寓讥笑,及画人物,藏头隐语,及旧京诨语,戏弄行人。”
到明代时,猜灯谜已在民间非常流行,据《西湖游览志馀》载:“古之所谓瘦词,即今之隐语也,而俗谓之谜,……杭人元夕多认此为猜灯,……今海内佳谜甚多,不独杭州有也。”在《金瓶梅》里却鲜有提及,虽然西门府的主子们也有识字的,但他们的文化水平却很有限。《金瓶梅》岁时节令描写中,少不了的是妓女俳优吹拉弹唱,帮闲们插科打诨。逢年过节,妓院也是西门庆一群人常常出没的地方,与妓女调笑嬉闹更是家常。李桂姐、吴银儿、郑爱月等都是西门庆包养的妓女,妓女俳优成为岁时节令里不可或缺的人物。岁时节令也常常成为西门庆与其情人偷情的好时机。
《金瓶梅》中岁时节令描写数量繁多,内容丰富,涉及广泛,但是作者在写作过程中,并没有一概而论平均使用笔墨,而是依据情节的发展和人物形象塑造的需要,给予不同的处理。有的岁时节令如元宵节、重阳节、清明节等作者着墨较多,在小说中重复出现多次。尤其是元宵节,小说中总共写了四次元宵节,而仅第三次元宵节,作者就用了将近五回的笔墨描写,四次元宵节贯穿整个《金瓶梅》,成为支撑小说的骨架。‘’
据笔者统计,小说中中秋节出现过五次,而吴月娘的生日也恰好是中秋节,所以在这一天作者往往把注意力集中在描写吴月娘生日,而对中秋节的节俗描写略少,虽然出现五次,但都着墨不多。而有的岁时节令作者就一笔带过或者数笔带过,如下元节,作者仅仅写了一句放水灯;第51回中的端午节,作者只用李瓶儿在做象征端午的饰物符牌儿、小粽子儿、解*艾虎儿,就省略过去了。还有的岁时节令描写是作者穿插其他故事时涉及到的旁逸之笔,如第10回介绍李瓶儿身份时,写到了上元节,李逵闹了大名府;第34回西门庆讲阮三故事时,写到了元宵节、中元节令。繁多的岁时节令,经过作者之手,变的详略得当,浑然一体。